□ 李发荣

与铁和解

候鸟南飞，母亲用整夜的失眠守候一块顽石

无限抵达，衰老是一生的事。给翔鸟以翅膀

给河流以泉。硬碰硬的，对着干

暗器有毒。背风提刀的人，还未接受招安

血浓于水的兄弟，依旧举着烈火，尚未撤退

回声。稍纵即逝的爱情在一张薄薄的日历上

变黄。錾子深处，生铁拧干寸草心，鸟鸣

也是很久以前那一只

放生

巨石上岸，骨头里多出岩石柔软的部分

红的，白的，红白相间的鱼在水底

捣衣声，来自上游。寻常百姓洗净的肉身

如残剩的香根等待拔出。阴影在下

长寿龟岿然不动。稚子虔诚

把放生池唤作许愿池，她丢下的硬币

沉沉。那朵金色的莲，迟迟未开

燕归巢

符纸还在门头，石缸水满

去年的燕子还会飞回来在祖母的遗像前做巢

宗族，姻亲，姓氏在旧相框里

石鼓不动，日光做伪证

抡起斧头劈柴，淬磨。卷起裤腿，搓绳

时间的皱纹硬把银调羹熔了，打成戒指两枚

一枚许诺，一枚转世，月光三钱

观音掌心的净瓶。姑妈供果，燃烛

下跪的人念念有词，如日暮中的乌有之神

树桩之歌

一个人是另一个人身上的树。陈年往事

一柄大斧修剪的部分只剩立命安身

飞禽在上，走兽绕江。脚底的木刺成疮

办完丧事的人原路返回，三缄其口

呈上火化证明书一纸，领取补助八九百一千不等

平民。藩王。一笑泯恩仇

白云深处，所有坚硬之物都有无法愈合的伤口

时间比树桩牢靠。怀揣于心的匕首

明年春天又将在何处发出新芽

石头心

更偏僻的地方。河床露骨，黑白默片在石头

下面，更完整地表达一直在生长

我无法说出一个石头内心的舍利子。一条河

众人拦追堵截，光脚卷起裤腿，弯腰翻起石头

典当。押上天赋异禀，在乱世中，寻找自己

动物的原形。红尾巴鱼，鸟鸣声来自不同方向

黑浆果开一朵白花。万重山——

绿色的孩子，前世的水、石头、漩涡

皆在低处盘坐，悬而未决的事在崖间

举目，抬头，时光落回原处，日暮乡关

渔夫在水中打捞着沉船——

腐烂的腐烂，发芽的发芽，灰烬的灰烬

江水逝

雨水来自另一条江，那尚未说出或永难启齿的

几树桂花需要深呼吸并加以想象。内心

装满火药四处寻找火把的男人，穷尽一生

也没能点燃自己。江水东逝，祭台冷清

失传已久的仪式，旧家具，拍打腰腿的女人

无数尖叫声中沉默的那一个。在岸上

晚祷声会持续一会，但不会太长

他甲行

松木成林，不枯荣。投石问路者逆流而上

女巫、赤豹隐身于流水。红砂石开路

马蹄声自云端来。你是信马由缰的浪子

只在水中打捞自己。你是层层垒砌的石墙

坐定，以草木遮望眼。你是溃败闲置的渔网

得青苔周身，得山茶几瓣白。终究

空手而归如一座瀑布内心持续地轰鸣

清明

清明时节，未雨。布谷的叫声

老人在小县城的路边烧纸，焚香，等待灰烬

在乡下，她门前的石碑如椅子白色的靠背

越来越多的人，他们一个挨着一个

有人在上面留下刻痕，镰刀印，留下膝盖

黄土。留下新欢与旧爱，留下一纸叹息

我们排着队，磕头，祈愿，保佑万事如意

身体健康。把一件事反反复复，说上几遍

然后，我们席地而坐，分食祭品和往事

世间蝼蚁也席地而坐，坐在许多名字上

积累足够多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