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饶雨亭

每天清晨醒来，最受不了的事就是隔壁老王在卫生间洗漱时的近半个小时的咳嗽声。声震屋宇，仿佛要把屋顶掀起来，一口气把肺咳出来才罢休。起初，我们都为他担忧，后来，习惯了，我们却也在为自己担忧——随着他那万千阻隔着的声音一旦咳出来，好像我们自己的肺也会他被咳了掉出来。

我们都劝他不要抽烟了，他一脸的乌黑，默然不语。一次，我和他去走访村民，和他讲了许多吸烟有害的道理。其中讲到了我在红河的另一边——邑慈碑驻村的时候，读到了省劳模、邑慈碑人黄自强先生的札记。黄先生在札记中忧伤而痛悔地写道：最初吸烟是在1951年，开始时在美则小学任教，开始吸烟，此后烟瘾更大了，长期抽烟喝酒，烟酒瘾越来越大，好像烟酒是人的一生中每天必不可少的食品。退休后，由于胸部有些不自然，这与烟酒有直接关系，他就把铁皮烟筒砸烂了。此后，他染上了气管炎、肺气肿，甚至到了较危险的境地，才感到病魔逼人，猛然惊醒，终于戒烟，但为时晚矣……

和老王讲了这么多，无非是善意地劝劝他，我们也少跟着他每天清晨活受罪。他听了又掏出一支烟发给我说，没事的，只是清晨起来洗漱时要咳一下，咳过以后整天就不会咳了。

其实老王比我小七八岁，早年做过教师，我们都叫他王老师，后来不知怎么的，大家都叫他老王。老王的女儿在玉溪市区读高中，每隔一星期，他都要开车接女儿回家团聚。

从曼干到玉溪，像我们开自己的车，每趟需要六个半小时。特别进入冬季，漠沙至建兴的路上大雾弥漫，看不出七八米的距离，所以车子开得特别慢。在新平遇到一个朋友，他大声嘲笑说，怎么要开那么长的时间？我开车从新平到平掌，两个半小时就开到了。我也不跟他争，只是说，你只是偶尔去一下平掌，或者是几年甚至多少年才去一趟平掌，而我们却是一年四季都在这条路上跑……

平掌是玉溪最偏远的乡镇，没有之一，而从平掌至曼干还有近一个小时的路程。因为路途遥远，我们劝老王不要这么忙着开车去接女儿回新平，读高中的孩子，可以自己坐车回来，可老王不听，只要女儿想回来，他都开车去接。

记得老王与我们讲起第一天到曼干驻村时的情景。他一个人开车，过了建兴，过了帽盒山，要向左转向柏枝、瓦寺、曼干方向，因为是第一次去，路不熟，岔路又多，他不得不反复停车打电话问路。后来，他开到一个岔路口，手机信号不好，一时打不通，自己也开累了，倒在车上想睡一下，却怎么也睡不着。看着自己一个人在苍茫荒凉的大山上，一时忍不住想哭。一位放牛的大叔路过，给他指路，他才把车开到曼干。

老王平时话少，只是默默无闻地一心一意做事。每天黄昏，我们散步的时候，我会提一箩筐的问题，老王会一一帮我解答。他谈起他遥远的读书求学年代，像我们大多从山里走出去的学子一样，看到漂亮的姑娘，只能在背后偷看一眼，不敢上前千方百计地示爱，一辈子说不出“我爱你”三个字。他讲起那些在漠沙二中教书的日子，讲起他可爱的学生们，讲起带他们到大山里春游的快乐日子，讲起他的恋爱，他的妻子，他的宝贝女儿……此时，可以看到他少有的双眸闪动，神采飞扬，满满的爱意。

他深情地对我说：“我女儿只有这么短短的两年时光与我们在一起，以后去读大学，去工作，甚至成家了，想见都见不到，只有我们想她去见她的份，她没有时间来见我们，所以，趁现在还有时间，每个周末她要回来，我必须去接她……”

老王的心里话让我感动。特别是讲起女儿从初中到高中的几年学习中，是他一次次与女儿谈心，一次次打消女儿的心结，一次次给女儿奋发向上的勇气和力量，女儿取得的每一点进步和每一分成绩无不凝结着他的心血。现在，在我们身边，虽然有爱，但一代人与一代人之间不知如何交流，不知如何沟通，老王话少，身体力行，却做到了。父爱如山，老王是一位伟大的父亲。

周末本来是正常的法定休息日，但是，一段时间，因为有领导说过“周一不是返程日”，所以，老实巴交的老王同志每次去接完女儿，便于休息日的星期天又赶回曼干上班。因我们回玉溪路途太远，每周来回跑不现实，便半月调休回玉溪一次。所以，当我们不回玉溪的那个周末，我们反复多次对老王说，你不用这么急着赶路，休息日你就好好在家休息，有我们在村上呢。可是，每个星期天，他都会在天黑时赶到村上。吃不到晚饭，他就泡方便面，边吃边对我们说，算了，省得有人乱说话。

上月的一个清晨，老王起身时，突发脑出血，神色昏昏，语无伦次，答非所问，村上的人急忙打120，及时送他到县人民医院接受治疗。

我们第一次去看老王，他还在重症监护室，他睡着了，医生对我们说，手术成功了，恢复还算好，能听懂医生的话，很配合治疗。待他转到普通病房时，又去看他，他头脑清醒，第一眼就激动地认出我来……

从驻村以来，老王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投入到曼干乡村振兴工作中。如到村委会各主要路口执勤，做好交通安全劝导，提醒来往车辆、行人注意安全；测量体温，做好疫情防控；积极参与水毁道路、水管等修复工作；群众纠纷调解，确保群众矛盾纠纷上访不出村……这些事，琐碎了不能再琐碎，要说驻村队员做了哪些事，一时还真说不上来，但只要是村上的事，老王都做得一丝不苟。

思亲但见红河水，守志应酬哀牢山。老王一度是我可爱的队友，短暂的人世间，难得和老王一同在大山里共事。如今，他已不能驻村，新的队友即将来到。写下此文，衷心祝愿做事认真负责、踏实苦干的老王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