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晚在1904年,聂家已经从老昆明城的登仕街迁往甬道街72号,此后一住就是8年左右。1912年,清朝在云南的旧政权倒台,云南军政府成立,新政权和新纪元却没有给这个玉溪的中医家庭带来好运。军政府将甬道街的铺面收归公有,并提高租金再出租,聂耳的父亲聂鸿仪无力承担过高租金,只得选择搬离,前往藩台衙门附近寻找新的落脚点。
搬离甬道街72号之后,聂家住所又几经迁移,这段历史,在聂耳的三哥聂叙伦所著的《少年时代的聂耳》中只有简略描述,专家学者少有专题研究。本专题将从昆明的史志文献中寻找线索,对其中一些地名、街巷名进行梳理,力图还原更多的历史场景和现实,从而对聂家在昆明的居住条件有一个深入的了解。
威远街是否得名于1912年
聂家从甬道街迁出后,下一站是哪里?在聂叙伦的回忆录中,那个地方叫“藩台衙门”。很明显,这是用一个官署的位置来指代一条老街。聂叙伦怕今人不熟悉老地名,特意做了一个注释:威远街。这是准确无误的,关键的问题是威远街何时得名。
昆明市当代的史志文献将威远街得名的时间定在1912年,这跟登仕街的更名是同步的。其中《昆明市地名志》是这样表述的:“威远街,在市区中部,近日公园东北面。西起正义路,东至护国路。多旧式土木建筑居民住房。清道光初年,街内建有藩台衙门,故称藩台街,1912年改称威远街……”著名学者、昆明古城研究专家朱惠荣也持同样的观点。
藩台衙门的官方全称是“云南布政使司衙门”,旧时,民间称布政使司为“藩司”,称布政使为“藩台”,这个官署就有了“藩台衙门”的雅称。那么,威远街是否就得名于1912年呢?
查阅戴絅孙纂修、刊印于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的《昆明县志》,记者找到了一份昆明城内街巷图,从图上可以清晰地找到,在登仕街以北,有一条东西横向的街道,西起于三牌坊,东至于绣衣街,街名就标注为“威远街”,因此“藩台街,1912年改称威远街”的说法显然有误。晚清时期,威远街就已经存在了。
《少年时代的聂耳》一书中,聂叙伦提及:在威远街,有一院前铺后屋的房子,因有女人上吊死在屋内而成为凶宅。聂鸿仪听说这所房子租金很低,也不信邪,将房子租下,很快就把成春堂搬迁到这里。从史志记载来看,聂鸿仪敢租下这座凶宅,除了不怕鬼外,图的就是这里地处闹市。
晚清时期藩台衙门所处的地段,历代都是昆明城中商贾、显贵云集的繁华之地。大理国时期,这里是鄯阐侯东府所在地;元代行中书省府衙曾设在这里;清代康熙年间云南布政使于三贤将鄯阐侯东府旧址改建为藩台衙门;民国时期,龙云把藩台衙门改建为公馆……聂鸿仪将成春堂迁到这样的繁华地段,其精明干练可见一斑。
清代《昆明县志》收录的昆明城内街巷图。(资料图)
藩台衙门菜市的位置
1916年,聂耳4岁,父亲聂鸿仪因染上肺结核,卧病6个月后离开人世。这段时期,成春堂收入锐减,同时还要背负高额的医药费和租金,聂家常常借钱度日。聂鸿仪病故后,由于房东要收回威远街的房子,聂家再次无奈地选择搬离。
聂鸿仪生前租住的那座凶宅,据昆明市专家考证,就位于后来的威远街112号,即威远街与象眼街(北)、端仕街(南)相交的十字路口。从威远街112号迁出后,聂家搬入了菜市。搬离的时间,昆明的史志专家认为是1919年。据聂叙伦回忆,1919年,聂耳刚满7岁,那时聂家已经住在菜市一段时间了。因此,搬入菜市的时间可能要早于1919年。搬离的原因,表面是房东收回房子,实则是聂鸿仪死后,聂家入不敷出的经济状况。
菜市起初设于老昆明城中心大街三牌坊处,老昆明城外、城内菜贩挑菜进城,就聚集在城中菜市摆摊。著名学者罗养儒在其所著的《纪我所知集》中对晚清老昆明城中的菜市有过详细描述:“是时城里城外之卖菜者,多讲究支菜床。菜床即是一大菜摊,小菜多时可能有三几十样,少时亦有十多样。支菜床者,是往城外菜园收集其最新鲜者而列于摊上……又论此段街上之菜市,最繁盛处是从三牌坊外之十字路口起,直下去百十步之一段街上。”
由于三牌坊地处城中的交通要道,菜市一繁盛,这个十字路口就拥堵不堪。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云南布政使沈秉堃将三牌坊的菜市迁入藩台衙门东西辕门内。大约十年后,聂耳一家在母亲彭寂宽的带领下迁到旧衙门辕门内,这里已经是聂家在老昆明城中的第四处居所,具体的门牌号现已无从考证。
按聂叙伦的回忆,迁到菜市后,成春堂铺面不再临正街,有些僻静,看病的人有所减少,且多为贫苦百姓,彭寂宽经常少收穷人的诊费,甚至不收钱,还免费送药。此时的成春堂总体还处在闹市,经营勉强还能维持下去。
大约在聂耳进入私立求实小学后不久,聂家再次迁移,搬入了第五处居所——端仕街44号。端仕街虽然称为“街”,却只是稍宽一点的小巷,聂家这次是从正街迁入了背巷。
端仕街44号还不是终点
与登仕街、威远街不同的是,端仕街是民国初期更名的,之前这条老街的名字为“断事司街”,在晚清昆明城内街巷图上都有清晰标注。
断事司无疑是旧时的一个官署名称,有学者认为,元代设有“札鲁忽赤”一职,译为汉语即“断事官”,负责属民的分配和犯罪的判决,断事司街因元代设有“断事官”而得名。查阅元代史料可知,元代的断事官多为中书省、大宗正府、枢密院等中央机构的下属官员,品级都较高,与地方行省没有关系。
综合《明史·职官志》《新纂云南通志》等史志资料可知:明代的都指挥使司,简称都司,洪武十五年,云南都司设立,掌一方之军政。其下属机构中有断事司,断事正六品,副断事正七品。云南都司署的位置,据《景泰云南图经志书》和《天启滇志》记载,位于布政司署(清代称“藩台衙门”)西南,即后来的断事司街一带,断事司是云南都司的下属机构,与都司署位置相邻,是顺理成章的。
都指挥使司是明代特有的军事管理机构,清代的军事力量则主要由八旗军和绿营军构成,因而这项制度并没有被清代沿用,“断事司”之名是明代所留无疑。
清朝的政权倒台后,断事司街更名为端仕街,有学者认为“断事”与“端仕”谐音,这条街因而得名。著名学者朱惠荣则认为,今端仕街是原断事司街的“雅化急读”,因关乎音韵学的知识,这里不作赘述。
再说聂家迁入端仕街的时间,据聂叙伦回忆,应在聂耳就读于私立求实小学之后。昆明学者给出了一个具体时间:1924年。记者认为,这个时间显然晚了。据聂耳的邻居、好友张仓荣(字庾侯)回忆:“1922年春天,聂耳考入文庙里求实小学的高级一年级,这时他开始喜爱音乐,向一位木工学会吹笛子,后来又学会拉二胡、三弦和(弹)月琴,他的音乐天才在校中已显露头角了。”张仓荣所说的“木工”,就是聂叙伦在回忆录中提及的端仕街一家木器店的店主邱木匠。另据聂耳的二哥聂子明回忆,聂耳在10岁那年已经能熟练地演奏笛子,且笛音柔和悦耳。
综合以上材料可以推断:聂家在1922年春天前后就已经迁入端仕街了。
聂家的居所位于端仕街何处。昆明学者认为是端仕街44号,但只给出结果,没说出处。查阅《聂耳全集》,在1929年聂耳由昆明寄往楚雄给二哥聂子明的一封信中,记者找到了编者对聂耳所记一段文字“端仕街44号张宅”的注解:“聂耳与张仓荣当时都住在端仕街44号的一个院子里。”另一个出处是聂耳在同年4月23日写的一篇日记:“云南通信处:聂子明,端仕街44号。”
聂家何时迁出端仕街44号,有学者认为是在聂耳逝世后不久,昆明学者则给出了一个具体时间:1930年,不知道有何出处。不过,有一点是可以明确的,聂耳逝世后,聂家并没有摆脱居无定所的窘迫境地。
落叶要归根
张仓荣在《回忆聂耳》一文中说:“聂耳同志的父亲聂冀廷(聂鸿仪)是一个中医师,在昆明甬道街开设聂成春药房(成春堂),后迁至威远街,又迁至端仕街,再迁至威远街,最后迁至庆云街。他母亲死后即停业了。”由此可知,聂耳逝世后,聂家在老昆明城中的第六处居所位于威远街,第七处居所位于庆云街。
关于聂家在庆云街的居所,云南音乐学者黄林作为见证人,曾因征集聂耳的文物于1953年到聂家拜访过聂耳的母亲彭寂宽。黄林为此写了一段回忆录:“聂家早已搬离聂耳的出生地(甬道街72号),又经威远街、端仕街等几番辗转,落脚在南屏街和威远街之间平行的庆云街48号,门头上挂有‘成春堂药房’的字号,我和李叶就是在这里第一次与聂耳母亲会面的。”
“庆云街48号”应是聂家在老昆明城第七处居所的准确位置。从1902年的登仕街到1953年的庆云街,半个世纪过去了,聂家人历尽艰辛、苦难后又回到了原点。在那些动荡不安的年代,无数老玉溪人闯荡省城,有成功、富足的,也有失败、亏空的,当然更多的还是默默艰难度日。对于聂鸿仪来说,“大地方比小地方好谋生”这句民间格言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好运,只不过,他肯定意想不到,昆明这样的“大地方”却吸引着他的幼子聂守信一步步走向更大的地方,一步步成长为国歌曲作者、“人民音乐家”。
最后再说说一个人的“根”。如果落叶要归根,聂耳的“根”绝不会是让他和家人漂泊不定、居无定所的“大地方”昆明、上海、北京,只可能是他一生魂牵梦萦、血脉相连的祖地——滇中玉溪。(玉溪市融媒体中心记者 蔡传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