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艺嘉
这是我每天自视的开始
我看见我身后荒芜的花园
丛生的杂草、嚣张的蝇虫
昭示一些混沌、困窘、不可言说
照亮了我手中的刀与斧
劈开地面,劈开静待发芽的种子
毁灭一些注定璀璨的花儿
比如,和机器比肩行走
练习坐卧,呼吸精确到微秒
比如,和展板亲密交谈、建立情谊
轻而易举地获得快乐与狂热
比如,向不知名的谁确认价值,等待评判
将他人织就的衣裳如获至宝地披在身上
比如,天花板上分明停满了碰一碰
就能载梦归去的蝴蝶
却视而不见、终日惶惶
我看见我身后的古井,汩汩的水
在黑暗里闪细碎的光
强迫回忆一些富足的年月
将水打起,与人畅饮
敲粗陶的碗沿唱胡乱的歌
醉倒在四季的风里
任由风卷春的散漫、夏的熟稔
秋的厌倦、冬的沉默
打磨一层荒诞誓言
比如流浪草原上,比如沉睡海浪里
比如山顶听涛看雾,比如高楼熄灯看星
比如分明一无所有,也要分你半个妄想
以便路多险阻时,可以充充干粮
我看见我身后的高崖
崖底有火焰,对岸有火焰
描述一些彷徨、错愕、不得其解
照亮了我的骨骼、血液、单薄影子
用来时的路写名字
行走着积年不化的冰与雪
生长着蓬蓬勃勃的果与实
比如向深渊撒网去,比如对虚空唱情诗
去春天
我遗忘如何撕日历
失约在白霜凝结桃树枝的时候
每天日一落风就起
把书页披在肩上
到旷野去
应是知道你在远方摇铃
若我向着四季去往山川
有音符来扣动眼泪
受迫于一支曲
就迎面而来重峦的思念、待化的雪
不攀登,只遥望
心里已相见
这阵雨过去天就暖了
大地上长出新的人群
我只惯于在烟花下面躲时间
怕被自己追赶
等期待与希望将天幕盖满
就再无处可藏
我说好了去赴流星的约
就像去尝新口味的汽水
每天从心里生出适宜揉皱的纸团
再展开,已破碎
只好借两句不恰当的歌词
送往云烟处、暮色里
盼能与落霞中的孤鸟成为点头之交
好让我证实一些相遇绝非偶然
比如昨日暖阳又还寒
比如杂花陌上
比如我时时回首
远山有铃声
天际间,雾未散
碎梨花
一
春天的雪像一场不合时宜的病
把一切正常都衬得荒诞
漫步在雪地里的时候
心脏的声音清晰可闻
久别重逢的影子在路口建起藩篱
我偶尔比过去的回忆更接近一个幻影
上一次云朵变成固体落地有声是什么时候
尽管曾说过:我们不再谈四季的风花了
从滚滚的车轮里抬起头来
以手指托起一缕夕阳的颜色
和茶杯里搅动的水一样
只是在千万里外吹来的风里打了个旋儿
我的正面是漫天的花海
我的背面是一场春天的病愈
二
灰尘都是远古的星星碎屑
花开只是其中一种
在风里走
就把四分之一的节气沾了满身
沉重得摇摇欲坠。只怕
忘归的候鸟也在此间迷路
你想问她回乡的路途有多远
什么时节浆果和阳光并存
从树梢上可以望到海边
再不去讲思念
三
据说月光剖开即是梨花
羔羊剖开即是我
一场饕餮盛宴
眼里看不尽的都化成梦
前路行不尽的都化为灯
我挤进人群偷得的那个湖
在哪片石缝里酣睡呢
遗忘与找寻即事物运转的方式
因此我做中间人,替清晨与傍晚一再重逢
替鸟虫与山花一再重逢
一同构成我永未写尽的故事附录
餐刀在哪里
盛装在哪里
谎言在哪里
立
给万物命名,宣告一个季节、一朵花的成立
春天像笃定的柱子
被日光砸入大地
溅起漫山花开
万山隆隆的时候是风在木头上擂鼓
我走在风的身体里
随季节游移
每片清晨的霞光都白首如新
每丝入夜的冷月都倾盖如故
我叩着星辰提问
山巅的铁轨去往何处
山巅的羊群去往何处
有谁伸手接住命运,轻轻撕开
掉转笔锋我只能写写自己
难道写泥土
写过万重山的轻舟
难道写脚下
写入木三分的戏目
难道赞美惊蛰——这一场春
埋掉上一场春
写我求一件早已落水的旧物
写:殆尽的夕阳余晖
远方凌霜的草叶
只想梦里见一见
相逢怎样被阐述
写:劳碌的灰尘装点衣裳
说好要饮的那杯茶,把时间泡烂
只想举步走一走
噩梦随口成笑谈
还不敢忘
写:空白的日子以怠惰封装
分明醒了又醒,写了又写,放了又放
无法搁置到天荒
去尝一个又一个故事
如鱼衔饵,提心吊胆
写:除却四季我们还能写什么
除却人世我们还能写什么
除却倒影我们还能写什么
除却写——
墨迹在纸上洇开
文字在脑中洇开
一场寒冬过去了
我抬手铲铲心底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