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发荣

夏至，在戛洒江边

江水浊。临江而居的人家，还未钓起

理想中的大鱼。在江边行走的人，本打算

只湿鞋，不湿身。此刻，他正用扁石

在江水上打出水漂和年轮。上游的一截浮木

来自遥远的故乡。江水顺流而下

绣花的鞋垫上写着谁走失的一生

在江边挑选石头的人，弯下腰，捡起自己

或投到江中，或放下，仅仅把自己挪动了

几步

白龙潭观流水

白龙驮来流水，鸟鸣新鲜如瓜果

我们从龙马巨舟回到岸上

赤脚，与短兵相接。我这个手无寸铁之人

俯身从流水里取走枯叶，春天的种子

和三十个昼夜

暴雨

擦拭马匹的乌云，内心种着闪电，也种着

棉花。大雨落幽燕，惊弓之鸟藏于芭蕉林

层层如履。脚印如脐带，血液

泥石流死死地抱紧某颗牙齿，借助暴力

她要撼动根深蒂固的失眠。倾盆而下

避雨之人在树下敲打锄具，蓑衣全湿

漏网之鱼，四野寂静，万事已成

母亲的年轮被雨水冲刷、掩埋、照亮

黄昏，正逆向驶来，从积满哀怨的雨水里

捞出陈旧的钟声

石门峡听水

上帝之斧将巨石劈开。苍天多暮色

两壁间，老渔夫的船迟迟没有升起

大海的粼光如瀑布般垂下，太阳的影子

击鼓声在群山之巅

南方的河向南流，它用满头白发跟我交换

镂空的心事，那个还未抵达的地方

竖石在我体内，盖了一片坚硬的房子

流水是骨

南恩瀑布

众鸟归林，涉水而过的人死于水上

我是抽刀断水留下的豁口

折断、倾泻、愈合，拂尘而出，粗暴的嗓子喋喋不休，在我头顶

我是肉身带刀修行的苦僧。空山不见人

南恩瀑布像敲木鱼一样

敲开山水的天灵盖，沿途带走一切枯朽之物

白发三千

春日

我们努力辨认那些亚热带花卉和绿植

红千层、海桐、迷迭香、朱顶红、天竺葵

我们努力辨认那些亚热带花卉和绿植

红花檵木、吊兰、火棘、杜鹃、鹅掌柴

辨认它们的学名别称，界门纲目和生长习性

我们努力辨认它们：满天星、含笑、金樱子

像一个初为人父的男人，需要摁住内心

狂乱的心跳。你看，孩子们在花丛中

雨水，在需要它的地方

落下

落日

落日，替万物镀上金身。庞然大物

也包括我这颗旧石头

大雨落幽燕，山河破碎

谁借给了我坏脾气，却忘了借给我刀

路人临水整顿衣冠，他们目睹了水中的倒影

那些死去的名字，并排，站在一起

公园的木椅子上，多出的宣传单

衰老，坐在上面，初生的婴儿，坐在上面

万物生。老家的房子等着添丁加瓦

“灵魂拖着沉重的肉身”，他说

像落日，一只十五瓦的螺口白炽灯

透明的鱼

巨网啊，已撒下，我是打鱼人的诱饵

每一条透明的鱼都试图把自己挂上去

一定有这样一群透明的鱼，穿过河流

身体变成湿漉漉的故乡、羊肠小道和炊烟

河流，已用去一半

愿者上钩的人还未镀上不老金身

槽子河

河，是槽子河。赤日，风吹杨柳

裁行云，剪流水。磨刀石上

有人枯坐，磨良心

拇指再三试过锋利的河水

鹭鸶扑棱的一身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