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廖会芹
大片的桃花,粉的,淡红的,大红的……摇曳着,舞蹈着,欢乐着。
四周都是山,天空湛蓝,白云飘飘,春天温暖的阳光笼罩着大地。桃花成了整个世界的精灵。
这是位于江川九溪放马沟和通海交界处的一个叫拖甸坝的地方,上山的路有一大段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要来到这个地方,需要底盘高的车,这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可是,即使生长在山旮旯里,桃花却依然不管不顾地在大地上尽情地绽放着。大山不能阻挡它,河流不能阻挡它,草木不能阻挡它,星星不能阻挡它,只要春天来了,它就迎风放飞自己,肆意地展现着自己的美丽。
桃树可以屹立在一切可以让它生根发芽的地方。小溪边,田地头,院子里,茅厕旁,山上的茅草间。当人们还没有感觉到任何春意的时候,桃树就会冒出细细的花芽,然后变成花蕾,之后花蕾慢慢绽放,成了艳丽的花朵。仿佛这个时候,大家才恍然觉悟过来:噢,春天到了。
年少的我们奔跑在田间地头,只是为了看看已经开了的桃花,那一树树艳丽的色彩吸引着稍明事理的几个农村孩童。那时的乡间,并没有多少能够让这些野孩子观看的东西。香蕉树,没见过;橘子树,没见过,樱桃树,没见过……我们所能见到的就是田间地头东一棵西一棵的桃树与梨树。可梨树的花是白色的,白得寡淡寡淡的,对于从小就看惯了乡村灰扑扑颜色的孩童来说,艳丽的色彩该是多么有吸引力啊。灰扑扑的生活太需要某样东西来挑破了,桃树就是我们挑破灰扑扑生活的利器。这群孩童,他们清一色着补丁衣服,皮肤黝黑,头发打结。他们抬着头,虔诚地抬头仰望着那一树树粉红的色彩。
目光在这片灼灼的桃花中穿越了几千年,两千多年前一位美丽的女子站在了桃树下。她身姿婀娜,脂膏般洁白的脸庞上羞涩地映着两朵桃花,她身穿绣着桃花的大红衣服,戴着桃花形状的发簪,是的,她要出嫁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翠绿繁茂的桃树啊,花儿开得红灿灿。这个姑娘嫁过门啊,定使家庭和顺又美满。这个桃花般的女子,她定是上天的宠儿,隔着遥远的时空,我们也能闻到她幸福的味道。
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不变的,是人们一直抬头仰望着这一树树的美丽。几百年,几千年,从没停止。“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我们不知道,曾经有多少美丽的人儿,站在桃树下,抬头仰望。
只是啊,这些美丽的精灵,它们在枝头的生命也就短短的十多天而已。十多天后,它们就会枯萎,就会在挣扎中零落于地。“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哪管你空自嗟,它在春风的调戏中绽放了自己,又在春风的严相逼下,埋葬了自己。
世人最不忍直视的,或许是美的凋零吧。当鲜艳的花瓣从树上慢慢飘落尘世的时候,有多少人掩面而泣?那个身世飘零的女子,她小心翼翼地把落在地上的花瓣捡拾到锦囊里,然后,哭泣着用花锄为落地的花儿掘了一个花冢,她不想让俗世玷辱了干净的花魂。这位叫林黛玉的女子,在花的陨落中也看到了自己的命运,“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这种由花及人的联想,不也是几千年来人们的心理折射吗?
而乡间的那群孩童,在抬头仰望灿烂桃花的时候,他们唯一热切渴求的是,等桃花落了之后,树上结出香甜的桃子。那时,他们还不知道,这种桃树结出的桃子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绒毛,咬一口,味道苦涩得难以下咽。桃子,不都是甜的吗?青色里泛着白,白色里透着红,咬一口,甜到心里。他们还不明白,桃子有甜的,也有苦的,正如我们的生活。
等他们盼星星盼月亮,桃子终于成熟的时候,他们不顾危险,爬到高高的树上,摘一个桃子,心急火燎地在又脏又破的裤子上把绒毛擦掉,连皮咬一口,才为它苦涩的味道而惊讶。只是,没有任何零食的孩童,还是会忍着难以下咽的苦涩味道,把口袋装满。
这种桃子我们把它叫作苦桃,树称为苦桃树。它灰色鳞片状的枝条,盘旋弯曲着朝四个方向生长,暗绿的椭圆形叶子,缀满了枝头。在我的家乡,生长着很多这种苦桃树。很奇怪当时的日子,生活艰难,难道连桃子都是苦的吗?那时村里竟然找不到一棵不苦的桃树。印象中我的父亲曾经在地里栽过苹果树,可是苹果才刚刚挂上枝头,只有拇指大的时候,就被人给摘了。我的父亲也曾经在地里种过花生,可是花生才有一颗米大的时候,就被人给挖掉了。我想,桃子也是如此吧,在那样艰难的年代,如果谁家栽种有香甜的桃子,也许还没有长大,就被人摘了吧。
现在,村里好多的人家都栽了桃树,结出的桃子又大又红,咬一口,香甜可口。那些苦桃树,依然还静静地屹立在田间地头,只是,已经无人问津。
现在生活的那种容易满足的幸福感,是不是已经如一树树艳丽的色彩,“桃”之夭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