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俊呈

雨落下的时候，没有人屏住呼吸

雨点辞别天空，决绝地自由落体

命运精密如数学。雨水是天空的声部

近似于冥想的情绪，人间微茫的奏鸣曲

雨落下来，没有任何大地上的事物

置之度外。重叠的远山淡影

地平线以外的篷船上，一个单薄的身体

顶着蓑笠等一个，再也等不到的人

遥远荒郊的禅房里，雨任意地把烟打湿

雨必将落下，成为涨水的河

落进凹陷的容器，成为一个人

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滂沱

白噪音

尘埃落下，内心的空旷滞留在平流层

身体里飞出鹤，振翅如瀑流

幻梦中涌动的海，潮水远道而来

节拍被称为音乐之前，音符保持孤独的必然

独坐是深入一条无人的小径

牵回古代的马。山河褶皱的烟波

漫起横无际涯的苍茫。你孑然而立

风尘仆仆地爱着别人

循着时间线性的踪迹，一些声息

远走。静默中的一切如其所是

呼吸是连绵起伏的山脉，飞出的鹤又归来

郊游

我们骑自行车，向着遥远的郊外

天空漂浮着海，透明无限接近于蓝

年轻的日子里，春光催发枝芽

一路欢歌是为了惊动河底的鱼

风声如抚琴，鸟鸣是为了制造宁静

万物归拢于意识，是为了困顿自己

在林荫地，远山的淡影围过来

我吻了你，品尝了阳光的味道

你闭上眼睛，仿佛闭眼是一种仪式

那时，我们对未卜的前途一无所知

以为春天足够盛大，足以覆盖我们的一生

郊区的鸟

在无人知晓的天地，抽象地活着

活在广袤的田埂或纤细的枝条上

低空练就悬浮术，蓦地俯冲扎进溪流

制造出浪，虚构一种日常的惊骇

在城市的僻静处，过未经审视的生活

羽翅载动天空，掀起小范围的飓风

飞起或落下这古老的动作，都不能再称之为仪式

孤独是对长途跋涉者的加冕

做一个迁徙者，臣服于自然的时序

让花海如期盛开，让故人如期回来

冬至

秋风过后，人世干净而明亮

狐狸穿行暮色。火车开过时

我看见田野上有孩童在奔跑，奋力地

从乡野跑到城市，更加奋力地

跑进他的中年

植被显露霜后的苍凉。相濡以沫的人

终将彼此相忘。所有的路都通向海边

一些盐浸在海水里还未被析出

直到户外的雨似河流褪色，直到

我们擦肩而过而从未彼此认出

雾中风景

离开故乡，无非是

清水离开水缸。那接近透明的澄澈

如同从密林步入旷野，用一截枯枝

交换一个不动声色的春天

跋涉如同枯坐，走长路的人

随身携带露水。百川点染山河的底色

总是不合时宜的葳蕤，带给你安慰

星辰升起，内心的雾应和地降下来

那凝结之物，曾使夜晚成为冰块

每至长夜露白，才认出那个与自己周旋的人

衣袂如积雪，蒹葭随意地被错失